穆罕默德·尤努斯与格莱珉银行：小额信贷的全球影响与中印对比
专访“穷人的银行家”尤努斯：信用危机是逐利小贷的最终命运21世纪经济报道 《21世纪经济报道》公众号 2010.12.1409:10
本报记者 范静 北京报道
在全球小额信贷领域，穆罕默德·尤努斯发挥着重要作用。
1983年，他在孟加拉国创立了格莱珉银行，证明了银行向穷人提供无信用贷款的商业可行性。时至今日，作为小额贷款的典范，格莱珉银行的运营模式仍然被包括印度在内的世界各国所效仿。
迄今为止，格莱珉银行一直运营良好，但印度也效仿他的做法，爆发了小额信贷危机。是什么造成了两人不同的命运呢？同样与格莱珉银行合作的中国小额信贷项目目前进展如何？
11月底，本报记者与被誉为“穷人的银行家”的孟加拉国格莱珉银行创始人尤努斯通电话。
小额信贷走向错误是危机的根源
印度的小额信贷正在转向盈利，变得非常激进并希望赚快钱。除非改变小额信贷作为赚钱机器的观念，否则问题将继续出现。
《21世纪》：您如何看待印度的小额信贷危机？
尤努斯：我很抱歉这件事发生在印度并且仍在继续。
我认为，危机的根源在于一些小额信贷项目走向了错误的方向。他们将小额信贷（微型）视为为自己谋利的机会，将行业引向错误的方向，也给自己制造了很多问题。
例如，SKS（印度的一家小额信贷公司）通过上市赚了很多钱。这改变了小额信贷参与者的目标。我们常常期望的是，小额信贷成为帮助人们摆脱贫困的“社会公司”。我们从未将小额信贷视为从穷人或富人那里赚钱的机会。 SKS想为自己赚钱，这与我们的方向完全相反。
《21世纪》：除了这场危机之外，过去几年世界其他国家也发生过类似的危机，比如摩洛哥、巴基斯坦和尼加拉瓜。世界银行小额信贷研究机构 CGAP 发现，所有这些地区都遭受过高利率和重复贷款的困扰。您如何看待小额信贷的高利率？
尤努斯：不仅在这些领域，墨西哥的小额信贷公司也存在类似的问题。他们和公司一样，通过IPO上市赚了很多钱。在玻利维亚，小额信贷的利率非常高，有的甚至要求100%的年利率。但这些高利率更多地与政治因素有关，而不是利率本身。政治对小额信贷的影响体现在紧张局势带来的系统性还款风险上。
在社会基本稳定的印度，小额信贷正在改变盈利方向。他们变得非常激进，想要赚快钱，这导致了这些问题。除非我们能够改变他们对小额信贷作为赚钱机器的看法，否则此类问题将会不断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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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回到小额信贷的最初精神。小额信贷的最初动机是服务穷人，帮助他们摆脱贫困。我们不允许外人（借款人除外）从穷人身上赚钱。贷款利率应该很低，参与者应该以同情心对待工作。如果你认为这只是为了赚钱，你就会忘记这些人。
成本+15%是小额贷款利率上限
印度的小额信贷危机会成为所有营利性小额信贷机构的最终命运吗？是的，最终的命运。不还款是小额信贷业务的失败，而不是不还钱的人的失败。
《21世纪》：逐利动机为何会导致这些问题？
尤努斯：让我们看一下格莱珉银行的例子。
我创立了格莱珉银行，但格莱珉银行借款人拥有该银行（编者注：格莱珉银行借款人有义务将钱存入格莱珉银行，因此成为该银行的股东）。从银行借钱的人也是银行的所有者，所以不再有冲突。当你创造利润时，利润就会返还给借款人，因此借款人知道没有外人从银行赚钱。
不存在低利率的问题，因为建立这家银行的目的不是让外人赚钱，而是帮助孟加拉妇女解决社会问题。格莱珉银行创造利润是没有问题的，因为这些利润归借款人所有，除了借款人之外，不归任何人所有。当借款人以外的人拿走钱时，就会出现问题。
《21世纪》：您认为多高的利率是可以接受的？
尤努斯：我的定义是，小额信贷可接受的利率是成本加10%。如果你在这个利息范围内收费，你就处于绿色区域，完全没有问题。如果你想盈利，就去盈利，但不要收取比成本加10%更多的利息。
第二个区间是黄色区间。此区间收费为成本加10%-15%。黄色范围意味着您处于规模的高端，但仍然可以被视为小额信贷。
第三个区间是红色区间，收取的费用是成本加上15%以上的利息，这意味着你不再是小额贷款，你是高利贷者。你们正试图对穷人征收高利率。我并不反对利润，但利润应该在一定限度内获得。
《21世纪》：这听起来像是一个道德标准。
尤努斯：是的。我不喜欢富人从穷人身上赚钱，因为我一直反对高利贷（编者注：这一观点尤努斯在他的自传《穷人的银行家》中也提到过）。当我创建小额信贷时，我的目标是让高利贷者远离这个行业。当一些人试图从穷人身上赚钱时，他们就走上了放高利贷的道路。这不是小额信贷，也背离了小额信贷的使命。
《21世纪》：作为经济学家，您能否从操作层面指出这次危机的关键原因？
尤努斯：好的。我认为即使想盈利，也应该有个限度。利率应保持在我之前定义的绿色范围内。如果你在绿区赚钱，这是可以接受的，没有问题。但如果达到红色范围，就不能接受了。
《21世纪》：印度的小额信贷危机会成为所有以营利为目的的小额信贷机构的最终命运吗？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吗？
尤努斯：是的，最终的命运。如果这些营利性公司的数量减少，问题就会大大减轻；如果这些公司被彻底淘汰，问题的根源就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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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其他问题——比如重复贷款、缺乏透明度——就会被全心全意地关注穷人所取代。明确小额信贷的使命是什么：有些小额信贷专注于消费贷款，这是错误的。它应侧重于为增加收入的生产活动提供贷款。此外，还应建立一个权威机构来规范小额信贷，使该行业的日常运作受到监管，借贷行为更加规范。
《21世纪》：您如何看待小额信贷中的道德风险？尤其是那些不还钱的人。
尤努斯：哦，不，不付款是小额信贷的失败，而不是不付款者的失败。人们总是很好。问题不在于人（小额信贷公司的客户），而在于小额信贷公司和从事这些项目的人不知道如何经营小额信贷。
中国项目需要扩大规模
信贷项目应该用地方资金或银行提供的资金来运行，我们建议中国监管机构创建这样的模式。
《21世纪》：你们在中国有很多项目，比如和中国村镇银行、阿里巴巴的合作。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您对这些项目的进展是否满意？
尤努斯：中国做得很好，我们没有看到太多问题。
但也存在不足之处。例如，许多项目没有很好地组织在一起。它们规模较小，缺乏规模。所以我们应该做的就是把现有项目的规模分解出来，进行开发。
中国是一个大国，大项目在中国有很多可能性。因此，我们非常期待在中国建立一个具备正常能力、能够自我扩张的小额信贷项目。
现在所有业务完全依赖外部资金。外部资金无助于小额信贷的增长。小额信贷项目应使用地方资金或银行提供的资金来运行，我们建议中国监管机构创建这样的模式。
例如，我们刚刚获得在蒙古开设格莱珉银行的许可，蒙古政府很高兴在他们的省份建立这种模式，并扩展到该国更多地区。
《21世纪》：格莱珉银行未来有什么计划？
尤努斯：格莱珉银行迄今为止发展得很好。借款人拥有银行，他们在银行董事会中有代表，他们是决定银行政策的人，所有这些（规则制定）现在仍然很好。
我们还开始了一些新项目。例如，向低收入家庭第二代提供贷款以资助教育，或提供额外资金用于建房。现在，我们还推出了“新创业者”项目，为已完成学业并计划创业的贫困二代提供贷款。格莱珉银行将为他们提供创业资金。
今天我们的重点是第二代贷款人。由于格莱珉银行计划已经运行了 34 年，许多贷款机构已经退休。而他们的第二代也受过教育，更有能力。从第二代开始，我看到了改变穷人命运的许多可能性。
此外，存款一直是格莱珉银行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今，我们发放的贷款中有一半以上来自借款人在银行的存款。所以钱来自贷方自己。我们还向贷方提供一些保险计划，他们对此非常满意。我们还尝试启动一些其他项目来帮助解决穷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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