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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金斌三月初，上海的健身房主管戴戴萌生了去送外卖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在她心中留存了很久，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突如其来的疫情，对她的健身房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同时也为她提供了一个契机，让她能够名正言顺地开始送外卖。
她与许多因生计所迫而转行的健身教练不一样，她不缺钱，也不在乎每单七块钱的外卖。她是运动员出身，曾做过七年杂技演员，在健身行业也干了整整十年，她是上海精致女人的代表。
她更愿意去接触那些除了交易、送单之外的东西。
她送外卖送了 13 天。到第 10 天的时候，她在一家餐馆等着取餐。在等餐的间隙，她抽空写了一篇外卖小妹自述。从表面上看，她似乎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那个陌生的圈子，并且还被其他外卖员当作了“同胞”。然而，她最终还是退回了原点。在这个寒冬里，至少她让许多人看到了另一群人生活的不易。
圈外
戴戴在健身领域已经经历了十年。这十年里，她陆陆续续接触了大约五千多个客户。然而，真正能交心的朋友却寥寥无几。她的朋友圈比较窄，接触的人群较为雷同。每天接触最多的，除了客户和健身房里的各种器材之外，就只有家里的那两条狗了。有一条柴犬养了很多年，泰迪是在两年前于街头捡到的。春节前，她曾短暂地回了一趟安徽老家。仅仅是宠物的寄养费，每天就要 270 元。
穿上制服后的第二天早上，戴戴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外卖订单，是送一杯咖啡。她心里有些紧张，在取餐的路上，不停地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搞错，千万不能送晚。第一单顺利完成，她竟然还提前送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放在写字楼的下面，结束了这次不太能留下深刻记忆的行程。
戴戴为了不让自己太辛苦，每天只送十个订单。他早上十点出门，这样到下午两三点就能收工了。
健身房尚未开门，所以她得为自己留出充足的锻炼时间，以此来控制体脂并保持体形。
有时候会有超出计划的情况。那天下午临近两点下班时，戴戴接到了一个订单，需要送去一个蛋糕。把蛋糕送到指定地址后，收货人却不在那里。通过电话和短信进行沟通，这种沟通一直持续了一个小时，然而客户还是没有出现。一位正好路过的外卖员很热心地建议她，如果真的等不到收货人，就把蛋糕放在隔壁的智能柜里。
戴戴花了一毛钱，把蛋糕寄存好。客户质问她为何将蛋糕放寄存柜，难道不知道蛋糕需要冷藏吗？客户还威胁她要去投诉并给差评。她说：“随便你，在大马路上我哪里能给你找小冰箱？我觉得很委屈，当时我气得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下来了，我多少年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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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很生气，但是依然保持了克制。能够长期坚持健身习惯的人，大多都拥有异于常人的自律。她想起刚到上海的头七年，那时她在杂技团当演员，每天都要跟伤病和训练打交道，可她不也一样咬牙挺过来了吗？她只不过跟人斗了几句嘴，没什么大不了的。
素质再好，也不意味着就会一直忍气吞声。有一天，她在医院门口又碰到了一个保安。这个保安把她放下的外卖藏了起来，还让客户打电话，又把她叫了回去，明显是在有意刁难她。戴戴可不是好惹的，她心想：“他摆明了就是要欺负我，我很生气啊！你只是一个保安，就觉得比我高一等，可我们都是劳动人民，不是吗？”但是在那一刻，她猛然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仅仅是一个外卖员罢了。原来啊，即便只是做个骑手，保安也会对其进行欺负。而一旦脱下这身外卖员的衣服，又有谁还敢如此跟自己说话呢？
她感觉好多单子都像是白做了。
两个世界
戴戴察觉到，外卖员彼此之间的认同感极为强烈，这种情况与健身圈子很相似。健身的人，其认同的门槛要高一些，一副良好的身板以及优良的健身习惯是必备的条件。然而对于外卖员而言，只要穿上制服，就属于同胞。
她不认路，总是依靠导航前行。有时她连导航给出的信息都难以理解。之后她变得聪明起来，会观察哪里外卖员的数量比较多，就朝着那个方向去。当看到旁边有个外卖员时，就会拦下对方询问，“他们肯定都清楚，这是最快捷的方式。”
不知不觉地，只要见到外卖员，戴戴就觉得亲切。
以前，她常向外卖员问路。他们不一定会告知你那个路的位置。然而，只要是送外卖，你询问他们，他们必定能为你指出地点。那毕竟是同胞啊！他们即便再忙碌，只要她询问，他们都会停下脚步给她看看这个地方在哪里。但在平时就不一定了，要是路人甲或路人乙去问，他们不一定会跟你说，因为他们确实很忙。
戴戴跑了几天之后，对外卖员有了感同身受的体会。之前，她平日里的餐食大多依靠外卖。有时她会催促外卖单，但现在她明白催单是根本不可行的。因为外卖员骑着车，手上还拿着东西，根本没时间看手机。就像她自己被领导打电话说事情时，她正开着导航，都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了。
她被拉入骑手的群中。她在群里看到骑手们在吐槽。她听到了来自天南海北各种口音的吐槽。有人说自己的一单从市区送到了徐浦大桥对面。下面就有人开玩笑说那你直接开江里吧，那样比较快。有时候，戴戴会陷入恍惚的状态，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其中的一员。然而，她只是在一旁看着他们开玩笑，倾听着他们的吐槽。当他们在讨论柴米油盐等生活琐事时，她会认真地竖起耳朵聆听，但却始终不发言。多数情况下，戴戴还是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他们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她的师傅性格很乐观。有一回她没事的时候，师傅问她房租的情况，戴戴所租的房子，月租金是 5800 。师傅一听，最先的反应是，“这么贵啊，赶紧退掉吧，我给你去找便宜些的。”过了几天后，师傅在群里呼喊，找到了租金一千多的房子，“询问大家谁想要租。”
有一天，站点负责人在群里进行了发红包的操作。当时，戴戴和两个同事正在吃饭，没有查看手机。师傅见状，急忙给这三个人分别发送了一条短信，催促他们赶紧去抢红包。最终，他们只是抢到了两块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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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师傅并不知晓，戴戴掌管着两家健身房。五六千一个月的公寓，对她来说并不能构成很大的压力。她有时会自嘲说：“在上海买房，我肯定没有那个本事呀，那实在是太贵了。”然而，对于绝大多数的外卖员来说，连这样的自嘲都是一种难以实现的愿望。
回到原点
这场疫情突如其来，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许许多多的普通人，暂时偏离了曾经习以为常的状态，处于不那么熟悉的位置，应对着大大小小的措手不及。然而，生活终究是要回到正常的轨迹上去的。
戴戴习惯健身，离开了健身房一段时间后，就会努力去寻找机会重新回到健身房。
她有五年没走进健身房，这期间体重增长到了 130 斤，体脂达到 35。她的身体状态很差，下午就想睡觉，肚子上肉很多，衣服都穿不上。对于曾经的全国大赛运动员戴戴来说，她的体重常年保持在 100 斤左右，如今的状况简直是一场灾难。
她开始为自己制定锻炼计划。起初，她的体能非常差，仅仅做十五分钟的有氧，就快要吐出来了。每次练习腿部，疼痛会持续两个礼拜，甚至连上楼都变得困难。只要一笑或者一咳嗽，臀部就会抽筋。然而，半年之后，她成功减去了 30 斤的重量，体质从 35 下降到了 12。当她去买衣服时，发现裤子越来越小了。
外卖送了 13 天，接了 140 个单子，赚了 980 块钱。在这期间，她每天都在为回归健身房做准备。
疫情期间，她独自一人留在上海。她自己购买了哑铃、弹力绳和瑜伽垫。她有一位朋友，其拥有自己的健身工作室，因无法复工，便开始进行直播。这位朋友在直播中教人做运动，包括做高强度的有氧锻炼以及心肺和力量的锻炼，每次直播时长为 45 分钟。虽然在家的运动量肯定是不够的，但至少能保持在一定的水平上。
年初四原本是开工的日子，后来一直推迟到了 3 月 16 日。然而真正开工后，健身房里依然没什么人。过完年本应是健身房的旺季，可如今，健身教练们只能在场地里来回走动，为器械进行维护和消毒。
上海的健身生意一直较为火爆，但最火爆的时期已然过去。戴戴的健身房位于茂名南路，打开地图可以看到，周边从事健身的店铺不少于三十家，有各种工作室、舞蹈室、瑜伽室等，数量特别多，可供选择的也很多，竞争十分激烈。每一行都很辛苦，然而与送外卖相比，健身房的工作要好很多，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戴戴发了一条朋友圈，还配上了自己送外卖的图片。这条朋友圈得到了 139 个赞，底下有 269 条留言。朋友们说得最多的话是“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戴戴提醒他们要珍惜当下。
复工之后，戴戴很快就回归了原本的角色。她忘记了自己师傅的籍贯，只是犹豫着说：“听口音，不是河南的就是安徽的吧。”她确实是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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