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事件后的危机干预:关注悲伤者,完善学校危机预案
自杀后危机干预不容忽视|电影《阳光灿烂》校园自杀事件发生后,可能有一百多人正在经历不同程度的悲伤。
有的人在同学倒下的地方停了下来,但因为忙于学习,只让悲伤在心里停留了一会儿。而对于一个比较细腻敏感的人来说,一个看到女孩失踪的消息后忍不住担心好几天的人,同学自杀带来的悲伤可能会吞噬整个人生。
每当有学生自杀时,公众的焦点往往集中在死者本人身上,而与他有关的“悲痛者”却保持沉默。研究表明,每起自杀事件都会影响约 135 人(认识或认同死者的人),其中不仅包括家人和目击者。无论远近,目击者、老师或学生都可能是需要帮助的人。
下一步该做什么是学校危机计划的一部分。如何识别这些悲伤者?你想公开哀悼吗?如何提供心理支持?这些具体决定的背后,是学校的生活态度。
中大学生去世后发出的公告
受到悲伤的影响
2019 年 10 月 23 日。
出于一些愧疚,陈晓丹清楚地记得朋友自杀的那天。
那是大一开学不久,她像往常一样下课后去洗澡。洗澡到一半,同学突然发现她,说:“快点,出事了。”班上一名男生在宿舍留下遗书后失踪。他和陈晓丹是高中同学,不久前他们约好一起准备大学英语四级考试。
陈晓丹和同学们来到学校新建的顶楼,想象了很多僻静的地方,但始终找不到人。有同学查看了监控,推测他去了森林。
陈晓丹和他的同学恰好就在附近。他们跑过去,发现树上挂着一个人影。陈晓丹打开手电筒,心想:一定不是他。光芒一照进来,不少女孩都被吓哭了。陈晓丹大脑一片空白,他等人向前冲去。有人爬上树去解绳子。没有人知道他已经窒息了多久。几个同学轮流给他进行人工呼吸。
随后,班长用救护车将男孩送往医院。在场的老师让大家早点回宿舍,不要再讨论这件事了。当晚,在场的很多人都没有睡好。陈晓丹不停地翻着手机信息,搜索“上吊多久会死”。
陈晓丹还是失去了她的朋友。接下来的一个月,她上课无法集中注意力,“大脑嗡嗡作响”。她开始害怕黑暗,害怕去有很多树的地方。睡觉时不敢面向外,生怕睁开眼睛看到可怕的景象。她也经常梦见那天晚上,但结果却不同——她在某处找到了她的朋友,而他却坐在那儿发呆。
她试图找人倾诉,但父母担心她陷入困境,不让她倾诉。当她告诉朋友时,他们都感到震惊,但他们没有类似的经历,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一位高中同学听说后,一直追问那位同学是怎么走的,并问道:“我为什么没有看上他呢?”陈晓丹很受伤。如果再有人问起,她只会说不知道。
那段时间,陈晓丹感觉上课想哭,吃饭时哭,走路时哭,连看喜剧综艺都感觉不到快乐。她怀疑自己患有抑郁症。她并不是唯一受到影响的人。一个女生告诉班级群里的大家,她去医院检查诊断为精神疾病。她之前曾患有焦虑等情绪问题,此次事件的刺激又加重了她的症状。
这是自杀事件发生后的常见情况。人们的注意力往往集中在自杀原因和事件本身,而忽视了对周围人的影响。研究自杀问题的学者朱莉·塞雷尔(Julie Cerel)在论文中将暴露于自杀事件的个人定义为“任何认识或认同死者的人”,因此受影响的群体不仅包括亲属或目击者。
她的研究表明,每次自杀都会影响大约 135 人,他们可能需要医疗服务或支持。研究还表明,学生死亡后,学校工作人员处于应对危机的第一线,但往往不被认为是受影响者和需要支持的人,而是“被遗忘的悲伤者”。
识别“悲伤者”
自杀事件发生后第二天的语文课上,班长带回了该同学抢救无效的消息。班里的人泪流满面,课就没有继续下去了。辅导员和学校领导到班级安慰大家,并安排大家自愿接受心理疏导,其中也包括与男孩接触过的其他同学。
此后的一段时间,怀着身孕的辅导员每天早上都会给全班同学送上一句“天冷了请多穿点衣服”、“人生如花”之类的问候语。陈晓丹非常感动。她不知道是否有人可以帮她排解辅导员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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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三年来,多地教育部门印发的心理危机预防与干预手册均提到了针对危机事件后可能受到影响的师生的评估与干预方案。例如,广东省2020年3月发布的手册参考了香港、台湾等地的做法,列出了几类受影响较大的人群,比如亲身经历过危机事件或在现场的人;与当事人关系密切或者存在问题的;不满意;在同一班级、宿舍或俱乐部;可能没有亲自经历过该事件或与涉案人员没有密切关系,但该个人非常脆弱。手册指出,对于受到轻度到重度影响的学生,学校需要提供班级会议、团体辅导、个人辅导或转介给专业组织等支持。
深圳市宝安区教育科学研究院教学研究员石红梅在《当B同学自杀时——学生自杀心理危机干预案例》一文中分享了她协助处理中学生自杀的想法:
“当自杀行为发生时,学校环境中需要关注几个群体:学生、家长、班主任。学生群体包括:当时看到场景的学生;B同学所在班级的学生;与 B 同学同宿舍的同学; 与 B 同学关系密切的同学,包括:好朋友、有过矛盾的伙伴、经常一起活动的伙伴、借过东西的同学;金钱(物资)等;在心理健康普查中发现有明显心理问题的学生;近期在家庭或学校环境中发生过重大矛盾的学生;最近有自杀念头的学生。
当一名学生在班上自杀时,班主任往往会受到情感上的影响。特别是班主任前一天晚上和B同学进行了一次长谈,觉得该同学状态很好。谈话激发了学生的希望和学习目标。事情发生后,班主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情绪几近崩溃。 ”
完全识别“悲伤者”群体并不容易。浙江省奉化区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教研员江红霞在论文中记录了一段参与干预的经历:2021年3月,当地一所初中发生了一起坠落事件。她带领心理危机干预小组成员来到学校,对相关师生的心理状况进行调查评估,并开展了两天的个别辅导、小组辅导和班级悲伤辅导。
事发第六天,学校再次联系她,希望为一名情绪反应强烈的初中女生提供辅导。这个女孩是自杀学生最好的朋友,但她并不在一个班级。只有少数学生知道两人之间的友谊。事发当天,她并无异常表现,第二天就赶紧请假回家。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这个女孩被忽视了。
姜红霞总结道:我们应该通过多种渠道,对当事人的人际关系有更深入、更全面的了解。同时,我们应该关注那些经历过自杀并在事件发生后请假的学生,而不是仅仅将焦点限制在当事人所在地。班级和当前注册的学生。
人们在自杀后可能会经历不同程度的悲伤|电影《当阳光灿烂时》
麻木和愧疚都是悲伤
小组辅导持续了两个小时。心理咨询室周围坐着十多人,互相交流着自己的感受。有的人边说边哭,有的人相对冷静地分析这位同学之前的行为出了什么问题,还有的人说,走过树林的时候,感觉他还在。陈晓丹一直在哭,什么也说不出来。辅导员告诉大家,这些都是正常的心理变化,希望大家以平和的心态看待这件事。
后来,一些同学逐渐康复,但她却始终沉浸在悲伤之中。陈晓丹性格敏感,容易共情。每次看到负面新闻,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象当事人的困境,也总是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起初,她怀疑自己是一个对朋友冷漠的人。每当提起找到自杀同学的故事,大家都震惊了:“你为什么这么勇敢?你没有哭,也没有逃跑。如果我吓得不敢动的话。”陈晓丹也开始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他当时的行为似乎太过分了。冷静下来。
后来,陈晓丹了解到,“麻木”也是悲伤的一种表现。美国精神病学家库伯勒-罗斯于1969年提出“悲伤的五个阶段”,包括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抑郁和接受。悲伤的五个阶段并不是线性的。可以瞬间体验每个阶段,也可以无限循环地体验每个阶段。大多数人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接受负面消息。在否认的时候,有些人会反应麻木,但这并不代表内心没有悲伤。
渐渐地,意识到朋友真的离开了,陈晓丹陷入了沮丧。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快乐。她在网上搜索有关抑郁症的信息,寻找同样失去朋友的人,并根据对方的描述分析自己的精神状态,但仍然很难启发自己。如果她跟别人说起,“他们会说我想太多,与我无关”。她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死胡同。
陈晓丹仍然感到愧疚。她的朋友曾在谈话中表现出厌恶人类的态度,但她“幸好没有注意到,以为他只是喜欢谈论这个话题”。当她看到遗书时,她不明白朋友的选择。他的条件还不错,有书可以读,有朋友,为什么还“高兴”地离开呢?
为什么我的朋友会发生这种事?这也是香港科技大学学生辅导中心顾问陈女士在提供心理支持时经常被问到的问题。大多数时候,情况比较复杂。她避免将自杀归因于任何一种因素,并专注于帮助学生处理他们的悲伤,并让他们在安全和开放的环境中表达悲伤。在团体辅导中,许多学生会分享对已故同学的回忆,并向她展示他们旅行和生活的照片。他表示,大多数学生的病情会在2-3个月内得到处理,而少数人可能会受到一年左右的影响。
期间,父母担心陈晓丹的病情,多次跑去学校。周围的同学也发现了异常。向辅导员汇报后,学院为她安排了心理咨询师和相关专业的研究生。重庆这所学校有专门的心理咨询室。每学期开始时,辅导员会将预约电话发送至班级群。
陈晓丹每周去一次。开始之前,咨询师会让她坐在按摩椅上放松一会儿。起初,她不愿意谈论这件事,一提到这件事,她就哭了。辅导员让她把道具放在沙盘上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她密密麻麻地铺开,辅导员问道:“你有很多话要说吗?”
辅导员推荐了一些心理学书籍来帮助她了解自己的感受,并建议她记录每天的心情。陈晓丹的心情忽高忽低。在她最郁闷的时候,咨询完后她还是很郁闷。 “我觉得心理咨询就像魔术一样,结束后我的心情就会好起来。”顾问告诉她,这不是灵丹妙药。重要的是通过适当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受。发泄的方法。她记得已故的朋友很喜欢跑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出去跑几圈。
两个月后,她第一次告诉辅导员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辅导员很惊讶。这意味着她已经能够面对事件,并且拥有“非常强的心理恢复能力”。陈晓丹吃尽苦头。鼓励。上次,陈晓丹展示了一套海边的房子。画面悠闲、祥和。顾问看到她的病情有所好转,“康复了700%”。
“你有我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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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9月, Lin进入香港大学建筑学院攻读研究生。 9月30日凌晨0时50分,她收到了一封校长发来的邮件,邮件里有一个红色感叹号,后面写着“我们支持你”。她平时学习比较忙,所以俱乐部招募、心理咨询等邮件都被她归为“亲戚”,只有老师和校长发来的她才会打开。
“亲爱的同学们和同事们,当我们得知一名学生的悲剧时,我非常悲伤地写信给你们。我写这封信是为了表达我们对港大社区最深切的哀悼和支持。港大已联系该学生的家人,并会为他们提供适当的援助,我们将尽最大努力支持所有受这场悲剧影响的大学成员。
如果你对这件事感到担心或苦恼,不要把它藏在心里。请通过电子邮件或电话联系(学生发展和资源中心)。如果您想与某人聊天或表达自己,您也可以使用这个全天候运行的网站。
亲爱的同学们,生活可能充满令人难以置信的挑战,但我们必须优先考虑我们的心理健康和福祉。请记住,你们每个人都有价值。寻求帮助是力量的表现。你并不孤单。我们随时为您服务。 ”
看到最后两句话, Lin非常感动,并将邮件截图分享给了本科同学。
她曾经就读的211学校发生多起自杀事件。一名学生跳河后,警察来到学校,河水被包围。老师请大家不要传播这件事,注意自己的身心健康。但学校给她的“压力”越大,林雪莉的好奇心就越被激发,“她就越想八卦”。 “注重身心健康”更像是喊口号,她只感到郁闷。
陈晓丹也被老师提醒不要公开传播这件事。这是许多内地大学经常采取的做法。河北省教育厅印发的《河北省大学生心理危机预防与干预手册》提到,为了减少不知情者的猜测、议论乃至恐慌,辅导员应将学校的正式公告简明扼要地通报其主管部门。课堂上,教育引导学生不随意参与网络讨论,未经允许不接受媒体采访。
10月12日晚,香港中文大学发生一起跳楼事件。很快,中大内地本科生联谊会会长张毅看到了这一传闻。晚上十点,她给学生事务副校长发了邮件询问。副校长第二天在一封信中回应,确认了死亡消息,但没有透露更多信息,“出于隐私原因,也是为了更多的公共信息。在两者之间取得适当的平衡。”这非常重要,这就是学校系统的目的。”次日,学校在官网发布公告确认该学生死亡并表示哀悼,死者同校的学生也收到了表示支持的电子邮件和短信。
这些电子邮件经常使用“悲剧”和“死亡”等术语来指代自杀事件,并且死者的个人信息不会被披露。香港科技大学教务长周景流表示,在尊重死者家属意愿的前提下,当校园公共区域发生自杀事件,且可能有很多目击者时,校长通常会派人向学校全体师生和教职员工发送电子邮件,表示哀悼和安慰,当在私人场所发生自杀事件时,学校通常会向自杀学生同系的师生发出电子邮件,提醒他们寻求心理支持的方法。
周敬流表示,十几年来,学校一直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哀悼和安慰。开放的表情可以帮助安抚每个人的情绪,并提醒受影响的人寻求帮助,特别是认识死者的教职员工和学生。对他们来说,这种影响可能是创伤性的,“就像面对家人的死亡,而不仅仅是新闻报道”。
自杀事件发生后,学生通常会在社交平台上公开表达哀悼,因此发送电子邮件也意味着向社会传播这一消息。香港媒体通常反应很快,有时甚至在学校宣布之前,甚至在老师听到之前。事实上,“如果你想保守秘密,你就做不到。”周静流认为,自杀事件不应该被压制。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拿出来,公开讨论什么是更积极、更积极的做法。”
香港教育局发出的《学校危机处理手册》提到,学校可以安排追悼活动,让学生表达对死者的追思,表达哀思。但应避免任何美化自杀的活动,例如在校园内举行大型集会;为自杀者或自杀受害者建立永久纪念碑,例如纪念碑、艺术品或在学校杂志上纪念死者等。
校园自杀事件常常被公众视为负面新闻。周静流认为,事件虽然发生在校园内,但自杀的原因来自多方面。学习压力只是可能的原因之一。学生自杀不应与学业因素直接相关。起来。 “发生自杀事件后,学校不会受到政府或教育部门的压力。”周景流表示,如果高校自杀案件频发,大学教育资助委员会或教育局会与学校确认是否已采取措施改善情况,以及是否需要提供支持。
香港科技大学单张指导学生应对悲伤
在这样的环境下,自杀和心理健康问题不再是禁忌或敏感话题,学生常常可以与学校领导和老师平等交流。程曼丽是香港大学二年级学生。一年多来,校园内发生了四起学生自杀事件。她曾经上过性别研究课,在一次关于性少数的课堂讨论中,老师主动提到了当年八月初的一起自杀事件。老师表示,女孩的死亡原因与她的性别认同和家人的反对有关,并告诉大家,如果遇到类似情况,可以向学校相关组织寻求帮助。
陈泽宁是香港中文大学内地本科生联谊会原会长。 2020年疫情期间,他担心随着学校开启网课,一些内地学生回国后可能会被禁止,造成家庭矛盾,负面情绪可能会加剧。联合会与副校长召开线上会议,提出10余项措施。最终,学校与深圳校区达成合作,因疫情无法返港的内地学生可以上课。学校还向联合会拨款,联系校外心理咨询机构,为学生提供服务。
今年10月,香港大学发生多起大学生和青少年惨死事件。香港八所大学学生事务代表22日发表联合声明,向大学生、社会青年和家长建言献策,呼吁各方共同努力,共同建立促进心理健康、自力更生的制度逆境中并肩同行。文化。
周景流在科大任教超过20年。他觉得现在学生的学业和人际压力比以前大了很多。五年来,学生咨询中心的辅导员人数从8人增加到现在的13人,每天的排班都排得满满的。
张毅也觉得学校的心理资源很紧缺。预约和接受咨询通常需要一段时间。 10月香港中文大学毕业典礼上,有人用“全员预约”、“亲情”等标语覆盖全身,用行为艺术呼吁学校关注学生心理健康。
四年后,陈晓丹已经从学校毕业了。她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正在准备考研。她还会梦见那个自杀的朋友,那只是他们之间一些平凡的日常生活。但有时候,那晚的情景还是会不受控制地闯入她的脑海。她只能用力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也许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它,也许我会经历更多的事情来掩盖它。”失去。”
每当朋友的周年纪念日来临,她都会用自己的方式来纪念他。有时写诗,有时分享歌词,有时记录自己的感受,贴在无人关注的角落。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陈晓丹、程曼丽、林雪莉、张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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