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他重回北川县城地震遗址，心中的愧疚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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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菲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

十年前，他在挖掘机驾驶室里就带着这样的烟雾。驾驶室外，到处都是废墟，两三米高的巨石，还有无数的尸体。直到现在，他都无法忘记那个味道。

十年过去了，初夏的五月，新建成的北川县城绿意盎然，充满生机。此地曾名永昌，意为永远繁荣，但人们仍称其为北川。

新北川比较安静。许多人没有搬进这里美丽干净的新建筑，而是离开了。

董飞平静地讲述了这场灾难。起初，他经常做噩梦，梦见死人站成一排，向他走来；随着岁月的流逝，逝去的人和过去似乎都消失了。

他感到内疚。一有空闲，我就回到北川县地震灾区参观。我心中肃然起敬——北川在地震前的几十年里还是一样，但在地震后的十年里却是天翻地覆，可惜他们看不到了。

那一年，他多次奔赴重灾区。他多次与死亡相撞，但都逃脱了。他觉得这是命运的恩赐。

“既然你还活着，就应该为家乡做点事。”

文｜金诗

编辑|楚明

“这里已经不再是灾区了。”

“今年北川终于摘掉了国家级贫困县的标签。”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董菲有些兴奋。这是一个人对家乡的骄傲。

经过震后几年的建设，人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变化，他们可以看到自己的家乡正在迅速赶上。

他的家乡是陈家坝。地震前，当地打零工的日工资只有20至30元。现在，兼职工的日工资已经达到300元。个体户董飞的收入几年间也翻了一番。他在北川新县买了一套房子，拥有一辆私家车。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指着前方的路——“当时我就在这里。”地震发生后，当他通过这条路走进北川时，他在这里看到了第一个遇难者。

遗骸被放置在路边。被子、衣服随处可见。路上回响着各种警报声，偶尔还传来余震的隆隆声。

不远处，整个北川县城都消失了。县城南部的山口被地震滚落的巨石堵住，封锁了城外的所有救援人力、物资和机械。

董飞只好折返，经过江油，从另一个方向——比北川更进山的一个村庄——赶回家乡陈家坝。

家里只有一位母亲。村里所有的房屋都成了废墟。母亲在地里干农活，逃了出来。由于担心孩子们回来后找不到家，母亲站在废墟上等待亲人归来。

我的父母一辈子都留在这里，不想离开。董飞只能就地盖了一座瓦房。当地人称这座单层建筑为“青蛙屋”。两年后，他结婚了。新儿媳刚来北川的时候，路还没有修好，山路泥泞，但两个人却能走得很开心。董菲对女孩陈华说：“我要重建我的家乡。”

未婚妻还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虽然她看到的北川依然满目疮痍，但她觉得“充满了希望”。

陈华不顾家人反对，离开深圳，到山里结婚。新婚时，房子的后半部用来床，前半部用来烧柴。地震摧毁了他们所有的家当，包括锅碗瓢盆，他们不得不买新的。

地震发生后五六年，各家各户的房子都陆续盖了起来。道路已翻新且干净。人们不再谈论这场灾难。偶尔会发生小地震，但当地人却很平静。另一方面，外地的亲人却总是忧心忡忡。陈华经常接到母亲打来的惊恐的电话：“听说你们那里又地震了？”

她无法向母亲解释，嫁给北川十年，她从未后悔过。 “这里不再是灾区，而是一座新城市。”

董菲和他在地震中捡到的狗

“微笑就是幸福”

陈家坝镇人人都认识董飞。

他所在的乡村淘宝服务站40多平方米，前面是超市，后面是快递寄存区。这里几乎成了陈家坝最热闹的“标志性建筑”：菜鸟物流定点送货到陈家坝服务站，农村的人来这里取快递。晚上，董菲的服务站里人来人往。

从建材、家电到农资、生活用品，都藏在董飞仓库的快递包裹里。还有女士健身车、高跟鞋、防晒套等。以前农村妇女是绝对不会买这些东西的。

“什么是电商？就是网上买东西！”村民老陈坐在店里等了董菲一天。他从其他渠道购买了一台冰箱。物流仅将冰箱送到绵阳市的服务站。从陈家坝到绵阳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需要租车。退货更不可能了，按重量算的邮费就够再买一件了。

他看向董飞，“下次不会再吃亏了，这个事情我得想办法！”

两年时间，村里至少有上千人通过董飞学会了网购。过去，农村人买“大件”必须坐公交车到镇上，甚至更远的绵阳。自从网购出现后，30岁出头的“飞哥”成了村里的名人。家里缺什么、买什么，他得向“飞哥”请教。董飞耐心地一步步教导他们。每当他和代购打交道时，“根本不用担心产品有问题”。

他开着卡车给老人、行动不便、住在偏远山区的顾客送货。 “飞哥心地善良，热情，总是给我送货。”东华坐在轮椅上，连声感谢董菲。地震中，房子压断了他的腿，从此一家人成了村里的困难户。自从董飞帮他网上订购农资后，他节省了很多成本。

董菲今年34岁。他通常穿着带有阿里巴巴标志的橙色工作服。他话不多，见到人总是温柔地微笑。 “我也想看到对面的人笑。”

与十年前相比，笑容就是幸福。

一场灾难让他重新定义了自己的人生。

地震发生后，董飞向原单位农科所递交了辞职信，领导多次劝他“三思”。他原本从事水稻种植和嫁接工作，在宜宾市有户籍，福利也不错。

看到家乡被毁，董飞心里有一种感触：“突然觉得人生苦短，我一定要多陪陪家人，永远不要飞走。”

董飞从仓库运出货物

十人回来，留下一人

在一个小木棚里，董飞先后开了一家杂货店、一家百货店、一家彩票店，收入勉强够用。由于没有稳定的供应渠道，供应不均，运营成本较高，可开发的市场空间有限。很长一段时间，董飞都感到精神上的痛苦和孤独。

地震发生后，掀起了一股年轻人返乡创业的热潮。一开始大家都聚在一起，非常有活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创业的瓶颈变得难以克服。暂时的热情消退，很多人选择逃离农村，回到城市打工。

徐鹤林是像董飞这样留在家乡创业的少数年轻人之一。他和董飞一样，目睹了同伴的放弃和离开。地震发生后，看到山东企业对北川的援助和政府加大支持力度，年轻人感到家乡“发展空间很大”，不少人回乡从事林业、养殖业。但做生意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

徐鹤林表示，只要能坚持下去，“至少生意不会丢”。 “董飞人缘好，能吃苦。”在所有企业家中，他“是比较成功的”。

董飞并不是没有受到过经济压力。辞职后，事业单位的补贴很快就用完了。董飞只能贷款创业，“贷了就还。”

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差距，更大的差距在于人心——“不愿意学习新事物，更谈不上尝试，缺乏勇气和力量”。

当遇到困难，需要与他人合作时，董飞却找不到合适的人。

“孤军奋战。”他回忆起了当时的自己。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事业会失败，也不敢去想。

我想更多思考的是重新理解“商业”这个词。生是陌生人的意思，义是善意和满足的意思。善待陌生人，满足陌生人。

2014年10月，阿里巴巴推出农村淘宝项目。董飞觉得电商是个新鲜事物，就应聘了一份村店员的工作。

叫做“小二”，其实就是互联网时代的电商触角。他打了一个比喻。对于村里的老一辈人来说，那是天线插在覆盖着雪花的黑白电视机上的时代。

从下乡宣传开始，董飞就挨家挨户跑。村民们疑惑不已。 “大家都没说什么，但心里都怀疑我是骗子。”董飞回忆起来，笑了。

那些年，他每天晚上都会读马云和柳传志的传记。 “很多人知道他们今天的处境，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当年所经历的艰辛。”

只会越来越好，他总是这样给自己打气。 “农村需要我这样的年轻人，只有新事物进来了，才能跟上外面发展的步伐。”

董飞在他的加油站

需要在这里做点什么

他的妻子陈华知道董菲对待陌生人的方式。

雅安地震后，董飞再次作为志愿者奔赴救灾。他的妻子没有阻止他。 “他很热心，也很负责，这些都是他真正想做的事。”她看重的是丈夫的爱和勇敢。

当时，陈华在QQ空间上看到董飞在救灾时戴着防毒面具的照片，“我立刻就被感动了”。

为了打通进入北川的“生命通道”，政府急需会操作重型机械的人来帮忙。因为会开挖掘机，董飞加入了救援队伍，并在队伍的最前面开道。一块两三米高的巨石从山上滚下来，“大如大象”。 “一个人一台机器，真的感觉好渺小。”当挖掘机的铲斗推着巨石的时候，就像一只小爪子在巨人的身上痒痒的。看不到尽头，让人着急。

这条路花了大约10天的时间才最终完工。进入北川县后，救援队仅短暂停留，就被送往不同灾区的前线：巨水、汶川、平武……

初夏天气炎热，臭气弥漫。志愿者们都戴着防毒面具，紧紧地贴在脸上，但气味仍然透过橡胶和医用布，进入鼻腔。

政府为他们提供精神科医生。精神科医生说，更多地思考美丽的事物，比如花朵，“但它们根本没有用。”

人们每天都会失去对自己情绪的控制。

志愿者们常常泪流满面。其中一位妻子和女儿都在地震中丧生的父亲，仍然与他们一起紧张工作了很多天。一天晚上，董菲看到他拿出妻子和女儿的照片，看着她们哭了。我周围的志愿者们都变得悲伤起来。

志愿者一大早就在协议上签了字，但董飞没有仔细看。他只记得上面写着“安全得不到保障……可能有生命危险……”之类的话。他从来没有想过退缩。当他走上前去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为国而战”的准备。但一想到，我就感到后怕：一名志愿者被派去挖掘矿区，遭遇余震山体滑坡。他逃脱并试图钻到车底下，但未能逃脱并被击中。

当时，董飞并不害怕，只觉得难过。离开救援队后，董菲每天晚上都被噩梦吓醒，“我梦见死人排成一排，向我走来。”

后来，他再也没有开过挖掘机，也决心不再离开家乡。

闲暇时，他经常到地震现场散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感觉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似乎已经离我们很远了”。他常说，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有不同的感受：“既然活着，就要为家乡做点事。”

董飞正在给村民送货

想起北川，你不再只想到灾难

时间会在一定程度上治愈伤痛。

家乡和亲人给了董飞一种安定感。土、谷物、风和北川特有的气味——大概是当地特有的红豆杉，混合着草木的清香，混合着湿润的土壤和茂密的树荫。一闻到这个味道，董飞心里就踏实了。

北川的腊肉早已被评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饭桌上，董飞分析道，腊肉的味道正是因为这里的气候和气味与其他地方不同。 “在烘干的过程中，带来了家乡的味道。”他下一步的创业想法是尝试让北川的腊肉走出四川，走进农村淘宝，走上电商高速公路。这条路是看不见的，但却不像蜿蜒的山路那么崎岖。

“当别人被培根的香味吸引时，当他们想到北川时，就不再只想到灾难。”董飞自豪地“保证”，他从来没有吃过比这更好的腊肉。

隐藏在大山里的北川想要跟上外面的世界。目前看来，电子商务可能是热点。董飞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他每天晚上都看新闻。 “各种信息、信息，都是互联网时代给我们这样的农村带来的好处，它让我们平衡了资源的不平等，让我们有机会去追别人。”

北川县农村淘宝服务站负责人徐艳梅就是当年录取董飞的人。她清楚地记得，两年前，来面试的一共有四个人。只有董飞准时到达。他也是唯一一位按照招聘要求制定营销计划的应聘者。

“他提供了自己的商店和电脑。他付出的最多，得到的却最少。我从来没有听到他抱怨过。”当天，他的妻子陈华陪同董菲。她抓住徐艳梅的手，说道：“你必须承认董飞，他野心勃勃。”

时间见证了身边人的变化，也见证了自己。现在，董飞的朋友们都羡慕他每月15000元的收入，纷纷打听他的创业经历。

董飞有自己的一套精神法则。只要有人愿意去做，就有希望。

五月的一天，早上七点，董飞打开仓库，发现饲料靠墙堆得像一座小山，比他高了半个身子。他通常会踩到几袋饲料，从最高的饲料堆里拉出一个袋子，挂在脖子上。饲料滑落下来，像一个肥胖的身体一样蜷缩在他的肩膀上。他一下子就把5个袋子装进车里。

太阳开始从山的另一边露出来，他的皮卡车又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