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食指：作者马亿笔下的故乡云安与父亲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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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指缺失

⊙文/马毅

关于作者

马毅：1992年出生，湖北浠水人。作品散见于《作家》、《作品》等刊物。曾获新概念作文大赛、中国小说学会奖。现居广州。

本文首发于《青春文学》2016年第5期

一

去年三月，我回到父亲的家乡，那个叫云安的小村庄，像受伤的动物一样舔着伤口。父亲生前总说，他的“根”在那里，还有他念念不忘的屋后菜园、村前那棵大桑树。在他的梦里，临河街上的店铺里正宗的红烧猪头肉的香味，就是父亲的梦里。几十年来，它一直在我的鼻尖上徘徊，但仍然没有消失。

这是我第一次回到家乡。

小安似乎知道我的行程。到村头刚下车，一个穿着脏衣服的小男孩快步走过来跟我打招呼：“你回来了。”他说的是地道的家乡话，而我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哦，我忘了，我得和你说普通话。男孩立即开始说一口带有明显口音的普通话。

没关系，我还是能理解的。我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少年漆黑的眸子如同无底洞，让人心惊胆战。感觉他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一眼就看穿了。男孩在前面带路，瘦弱的身躯如微风般飘浮在我眼前。我有意识地跟着他，环顾着这个令父亲魂牵梦绕的村庄。宽阔笔直的柏油路上汽车很少，温暖的阳光照在人们的身上，让人产生昏昏欲睡的感觉。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田野上还覆盖着细密的黄土。风一吹，连眼睛都瞎了。打不开。

你看，那块地以前是桑园，你父亲一定跟你提过。男孩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广场。水泥砖砌成的台阶上没有铺地砖。另一边的缺口处，几个工人正在拿着铲子讨论着什么。不时有人将手伸向空中。做出那个动作。

那些被挖出来的桑树去哪儿了？我有点好奇。按照父亲的记忆，桑园似乎一望无际，但此时，父亲口中的绿叶景象消失了，世界被灰色的水泥紧紧包裹着。

他们都被搬到了那里，埋在了山下。男孩伸出手，指着远处的一座山。我觉得男孩伸手的动作有些别扭，于是我看了一眼男孩的手。四根柔软的手指在阳光下呈现出淡蓝色的静脉。我心里一惊，但并不是心疼这个男孩，而是我措手不及。这四个手指的排列真是太美了。我见过很多手指骨折的孩子。他们在地铁出口或立交桥中间乞讨。他们总是跪在地上，把一个破碗放在面前，举起缺指的手掌，仿佛在炫耀。在空气中引起人们的同情，或者厌恶。我在孤儿院也看到了一些残疾儿童。他们把袖子拉得很长，以遮住手指，除非必要，否则很少伸出双手。这是每个人都可以理解的。但此时此刻，眼前的少年却仿佛自然的伸出了四根手指，没有任何的掩饰和胁迫。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阵慌乱。

晚上，小安来到我租的旅馆，说要带我去村里。

村子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破旧。几乎每隔几步就能看到一栋二层楼房。虽然穿过村庄的十字街道上生意冷清，但石板路两旁的昏暗灯光照耀着，营造出一种温和安静的氛围，走在街上的人有一种梦游的感觉。

小安，你吃饭了吗？看到一家餐馆挂着“一石屋”的招牌，里面人头攒动，肚子咕咕叫。

你没吃饭吗？那我们走吧。小安径直走进“一食居”，坐在我习惯的倒数第二排靠窗的桌子对面。服务员把菜单递给我，我递给小安让他点菜。他说他刚吃过饭，只是陪我坐一会儿。我随意点了两道小菜，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小安。

看右边桌子上那个红裙女人的食指。小安手里拿着茶杯，却没有拿起喝的意思。

右边的桌子上坐着一男一女，面对面。桌子上摆了三盘食物，但他们还没有开始吃。他们一定是在等待食物上桌。我盯着女人的食指，感觉没什么特别的。正当我准备收回目光时，食指动了。我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发现她的食指每隔十几秒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

她怎么了？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当我回来时我会告诉你。小安微笑着尝试了一下。

食物端上来后，我抑制住好奇心，仔细思考右边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安总是看着窗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也想知道小安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谁。

二

回到酒店，小安坐在桌前，伸出了右手。猜猜我缺的是哪根手指。

强烈的白炽光照射在肖安的手上。整个手都红了，就像熟透的柿子一样，一不小心，里面的汁液就会流出来。我仔细地看着这只手。四指安静，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找不到任何毛病。无论谁看，那都是一只完整的手，没有任何受伤留下的痕迹和伤痕。但它只有四个手指。

它完全看不见，就好像它只有四个手指一样。我觉得很恼火。

你猜对了，它只有四个手指。小安露出孩子般的羞涩，说道：你知道人的第二根手指为什么叫食指吗？

我惊呆了。这是我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可能是因为吃饭需要它。我做了一个拿起筷子的手势。

时间差不多了，过来吧。小安把我带到窗前，指着一个慢慢走过来的女人。女人的巨乳几乎要从衣服里露出来了。她连内衣都没穿。站在我的高度往下看，她几乎可以看到穿过女人的乳沟，可以看到女人下半身穿着的超短裙。一股熟悉的渴望掠过我的心头，我的脸微微发烫。

看看你的食指，哈哈。小安笑着说道。

我低下头，食指在裤子上不停地颤抖，想停下来也停不下来。我的脸突然更热了。

过来坐吧。萧安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人的食指是一切欲望的象征。以食物为例，吃饭的欲望是人类最基本的欲望。人一旦看到美味的食物，食指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同样的道理，当一个人看到美色或贪不义之财时，他的食指就会抽动。

我明白了一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食指，又看了看小安的手指。那么你缺少的应该是你的食指吧？

你可以这么说，但这并不完全正确，因为我生来就没有食指，而且正如你所看到的，我的手上没有缺失手指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胎儿时期发育不完全吗？

你听说过西忠部落吗？

不，我摇摇头。据我有限的了解，这个民族应该不属于五十五个少数民族之列。

我们西中人中有一个传说，食指是魔鬼的化身。任何一个有食指的人都会有两个自我，一善一恶。所以，族规中，自切食指是第一条规矩。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我们西中人终于摆脱了食指，我们生下的孩子都是四根手指，没有食指。

你部落的其他人呢？我看着男孩的破烂外套。

我是唯一剩下的人了。男孩崩溃了。

他们都死了吗？

没有死，其他族人都长出了食指，他们都被恶魔缠身，都忘记了自己族人的身份。小安盯着我的手指。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我有点生气。

你也是我们奚中部落的一员。

没办法，我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塞进嘴里。然后我看着窗外。女子正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低着头玩手机。

你自己想想，你就明白了，对吧？小安打开门，吹了声口哨就离开了。

晚上，我拿出笔记本电脑，查阅了西中人的相关资料。找了半天，只找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据说这个民族主要分布在古代西伯利亚和亚洲。它的原名是siwz。在《siwz》的脚注中，提到了一种叫“车夫”的动物，说它“形似五爪虎，文如浣熊，色翠绿，体大如狗，行动自如”。迅速地。”他还提到了一本名为《消失的民族》的参考书。我在中国大百科全书图书馆目录中查找到了这本书。下载后，本书只有完整的章节目录，涵盖了西中人的分布、宗教、绘画、歌曲、风俗、饮食习俗等几大部分和几小节。 ，遗憾的是，所有具体信息都无法查看，说明我没有权限。

三

那天晚上，我好几次被噩梦惊醒。梦里，画兽在我面前转圈，转圈，既不理我，也不离开。它只是偶尔回头看看，就像它在看着我一样，它的眼睛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就像放在深色丝绸盒子里的两颗红宝石。这让我想起父亲多年前给我讲的一个关于猎人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所有真正优秀的猎人最终都会死在山里，因为在猎人心里，被山神猎杀是没有意义的。上面的荣耀。在此之前，山神会派出神兽来考验猎人。只有通过考验的猎人，才有资格被山神捕获。

我几乎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天亮了，我只是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

小安很早就来到了我的房间，一进门就问我，你昨晚梦见了什么？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说，我梦见了一头野兽。

确实如此，书上说的是对的。小安显得很兴奋。他将手掌完全摊开，铺在脸上，用力擦拭。是蓝虎吗？

差不多，它在树林里来回走动，似乎在寻找什么。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个梦。当然，在此之前我也曾有过很多梦想，但梦想却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挡住了。他们的记忆很模糊，记不清了。 。至于昨晚的梦，整个画面非常真实，我清楚地记得连续做了四次同一个梦。怪物在森林里走来走去，走得很小心翼翼，时不时停下来闻闻。我闻着空气中的味道，似乎在寻找什么。

终于来了。我已经等了十多年了。萧安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狰狞，笑得让人毛骨悚然。但这笑容只持续了几秒，他立刻就恢复了平静。赶紧起身出去看看。小安指着窗外。

隐约听到120救护车的声音，好像不止一辆。窗外也吵闹起来，有人在尖叫、哭泣。

我冲到窗边。整条街一片混乱，人群激烈地争论着。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小安。

那只蓝虎做到了。

什么？我心里一凉，准备下楼一探究竟。

你现在最好不要出去，警察很快就会来抓你。小安狡黠一笑，高高兴兴地走开了。

我坐回床上，脑子一片混乱。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回到这个村子？街上发生了什么？一群警察径直走进房间，把我吓了一跳。

你是李晓云吗？一名身材矮小，脸色黝黑的警察恶狠狠的问道。

是的，是的。我感到胆怯。

你来云南做什么？

拜访……拜访亲戚。

谁是你的亲戚？

一切……都消失了。

为什么要在亲戚都走了之后才去看望他们呢？带走。

我无语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过来，把我的双手扭到背后，戴上手铐，把我推下楼，塞进警车。

我在派出所待到天黑才出来。几个警察轮流审问我，几乎我来云安的每一分钟都在审问我。唯一让他们不甘心的是，他们找遍了云安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我说的那个小安。

回到酒店，昨天对我还那么顺从的女房东好像变了一个人。她恶狠狠地叫我明天尽快搬走，还把提前几天付的房费退给了我。她的双手互相缠绕。白纱。我懒得理会她，直接往二楼走去。打开门，小安正把头靠在窗框上发呆。

你为什么在这里？警察已经找你一整天了。我愤怒地看着小安。

让他们找到它。可见蓝虎的实力有多强大了。小安的表情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

有什么了不起？

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一根手指被砍掉了。

经过小安的提醒，我才想起刚才从派出所回来的路上，每个人的手指上都好像缠着白纱布。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用力把小安拉过来，坐在椅子上。

别担心，他们的手指并没有真的断掉，只是一种幻觉而已。

那为什么大家手上都戴着白纱呢？

因为他们的心被欲望蒙蔽了。说完，小安就快步跑了。

四

离开云安后，我并没有直接回家。相反，我去了市中心的图书馆，试图找到一些东西。

我首先找到了《失落的国度》这本书。关于西中人的记载在第573至582页，正好十页。这十页我仔细读了七八遍，唯一提到食指的是我自己家族的一个传奇，而且是一个关于爱情的传奇。

当这个部落的一男一女坠入爱河时，在婚礼当天，男方必须背对女方，将索引指向天空，许下终生的承诺。

读完这句话，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图书馆坐了半天，我想起了小安对我说的话。他说西中人没有食指，这与书上的记载相矛盾。我翻到了一本关于西中人发展史的书。据记载，1653年一次日全食后，西中人突然消失，从此再无踪迹，成为民族学史上的一个未解之谜。

我心中不甘，同时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攫住了我的心。离开一周后，我回到了云安。它就像一块巨大的磁铁，而我就是一颗小螺丝钉，必须被它吸引。

下车后小安还在等我。

看看别人的食指，小安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只见路上行走的行人个个都把手插在袖子里，每个人的袖子都垂得长长的。

他们以为这样可以保住自己的手指，但他们太天真了。青虎又来了。说完，小安就拉着我的手，向埋桑树的山跑去。我们跑得越来越快，跑得越来越轻，仿佛在虚无中奔跑。

我感到手指疼痛。

五

在山顶的大青石上坐下后，小安笑着问我，你知道这座山的名字吗？我摇摇头，望着远处肥厚的白云，望着山里永远寂静的绿枝叶。一阵微风吹过。小安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向上卷曲，阳光的光辉从睫毛的另一边闪耀出来。从侧面刺入，他的嘴角动了动，仿佛与这山上的每一片草叶都是好朋友，他能读懂每一缕微风每一片云彩的笑容。这就是他所表现出的自信。

小安睁开了眼睛，脸色沉重地盯着我，说，这座山叫白石山。你应该看到那座从西边挖出石头的山。整座山实际上都是由白色的石头砌成的。

哎，这样的山我见过好几座，没什么特别的。我刻意调整了一下气氛，因为小安似乎陷入了某种早已准备好的叙述之中。

你观察过石头上的图案吗？萧安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捡起一块白色的石头，放在手里轻轻的摩擦着。

有些石头有非常美丽的图案。我之前买过一块海纹石。看着那块石头，我真的连海边都不需要去了。说着说着，我心里就觉得难过。不知道她脖子上的海藻石是不是还挂着。也许它被扔到某个地方了。

看看这个。萧安修长白皙的手指缓缓顺着手中的石头滑落，然后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摸了一会儿，我才恋恋不舍地将石头放进了手掌里。

我睁大眼睛，仔细观察石头上的每一个颜色变化。整块石头细长细长，靠近石头的边缘更是呈规则的弧形，向内嵌套。石头的两端散布着细小的黑点，时不时还能看到一根粗细的丝状硬物无缘无故地横在石头上，就像一根刺扎进了豆腐里。

我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我把石头还给小安，不小心碰到了小安的指尖。这么热的天，确实很凉快。

小安接过石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远处的夕阳，说道，你听说过我们西中人集体失踪的事吗？

我对此有一点了解。这本书似乎与数百年前的日全食有关。

那种书全是胡说八道，是我们人民害死了自己。说话间，萧安将手中的石头砸向了远处的假想敌。

是不是和食指的传说有关呢？

这座山是我当年族人的白骨堆成的。小安似乎没有听到我的问题，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他们还是这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食指怎么了？我继续问。

小安认真地看着我说，青虎是我们部落的守护神，它的食指就是它鞠躬的地方。所以，每当我们部落发誓的时候，都要用食指指向天空。这是我们西忠部落的标志。 。说话间，萧安抬起左手，在大拇指和无名指的缝隙中轻轻揉搓，继续说道：我们的祖先以为自己打败了诸神，把刚出生的婴儿的食指全部切除了。经过几代人的努力，他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以为我们部落已经摆脱了青虎的控制，部落可以为所欲为，礼乐崩塌，最终酿成大祸。

那么我上次进城时发生了什么？

还记得去年夏天的日全食吗？

啊，这是真的。去年夏天看日全食时，借了水源叔叔的电焊帽。电视里说直视太阳会被刺伤。难道是……

白石山的中脊绝对不能挖掉。按照目前的进度，挖掘队将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完成挖掘工作。萧安站起身来，看着高崖下伸出的冷杉枝条。

当你在那里挖掘时会发生什么？我有些挑衅地看着肖安。

会的。小安对我狡猾地笑了笑，然后在他面前跳下了悬崖。 （超过）

《青春文学》2016年第8期目录

小说

◎实力

005 阴暗编年史（中篇）/林培元

030 牧羊人和马（短篇小说）/冬天，第一代写的

038铜陵街（中篇）/段艾松

062 喝点咖啡抱抱小熊（短篇）/吴军